如何辩驳「那些反对功利主义的，恰恰是站在功利主义的立场上」？

问题中提到的是边沁的功利主义，即古典功利主义。其观点如下：

1 行为的对错只关乎其结果，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2 对于结果的好坏的评价只与导致这个结果的行为所产生的幸福与不幸的总量有关，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3 每个人的幸福计量是相同的。

因此，如果一个对于功利主义的批判是基于结果导向的或者以幸福与不幸的总量来评判结果，那么这些批判，就是如提问者所说，站在了功利主义的立场上。 （很少有批判赞同第三个观点）

古典功利主义存在了两百余年。已经有了很多种对于其的批判。下面的几个对于功利主义典型的批判都有一定道理，且不符合上述断言。

一：对于第一个观点中“只有结果重要”这一思想的批判

一些对于功利主义最有力的批判正是基于这一点。这里主要说其中的三个。

1 与公正相违背

功利主义的观点有时候会与公正相违背。来自这一批判的最经典的版本来自H. J. McCloskey。例子如下：

“Suppose that a sheriff were faced with the choice either of framing a Negro for a rape that had aroused hostility to the Negroes (a particular Negro generally being believed to be guilty but whom the sheriff knows not to be guilty)—and thus preventing serious anti-Negro riots which would probably lead to some loss of life and increased hatred of each other by whites and Negroes—or of hunting for the guilty person and thereby allowing the anti-Negro riots to occur, while doing the best he can to combat them. In such a case the sheriff, if he were an extreme utilitarian, would appear to be committed to framing the Negro.”

意思大致如下：

一个黑人强奸了一位白人妇女，并在社会上引起了反黑人的种族骚乱。

如果一个警察作伪证陷害一个无辜的黑人，那么骚乱会很快停止。

如果继续追查真正的凶手，那么这场骚乱还会持续很长的时间，并且会导致仇恨的增加和很多人的死亡。

站在功利主义的立场上，警察作伪证，并指认一个无辜的人来顶罪所带来的好处会超过不这么做所带来的不好的结果。

但是，这么做会使一个无辜的人受惩罚，这是不对的；

而功利主义又决定了这么做是正确的。

因此功利主义是错误的。

这个例子阐释了功利主义是如何与正义相冲突的。批判了以结果为导向的思想，不涉及以幸福与不幸的总量为评判标准的价值观。因此这个批判并未站在功利主义的立场上。

2 与权利相违背

功利主义有时候与个人或少数人的权利相违背。人们拥有某些权利，这些权利并不应该仅仅由于其他人能够享快乐就被侵犯。

但，功利主义与这个思想相违背。

比如，一个有偷窥癖的人通过窗户偷窥另一个人的生活，这个偷窥的人始终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按照功利主义的说法，整个过程中只增加了这个偷窥的人的幸福程度，且没有导致其他任何人感到不幸福。

那么功利主义者就无法否认这个偷窥行为的正确性。

但这个行为显然是不道德的，因此功利主义是错误的。

这个例子中功利主义的做法侵犯的是是隐私权，同理言论及信仰自由权，甚至生命权都会与功利主义的做法相违背。

我们的这些权利不应该如此轻易地就被舍弃。这个批判同样攻击了以结果为导向的思想，是否出于善的目的，以及对于幸福与不幸的总量的评估都不适用于此批判。

因此这个批判并未站在功利主义的立场上。

3 对于过去的忽视

假设你向一个人承诺明天在某地见面，但到了该去的时候你因为工作比较忙不想去了并且你没办法取消约定。

你应该怎么做？

如果完成工作所带来的功利略大于那个等你的人的愤怒，按功利主义的观点来看，你应该违背承诺来完成工作。

但，问题在于你在过去所作出的承诺对你产生了一项不能随意规避的义务，当你由功利主义做出的决定所带来的功利小于这项义务的重要性时，功利主义就再一次错了。

在判断行为的正当性时，基于结果导向的功利主义只与未来相关，它忽视了对于过去的考虑。因此，功利主义思想限制了我们对于一个行为所能产生后果的考量。所以功利主义是片面、有缺陷的。这个批判同样攻击了以结果为导向的思想，并且指出了以幸福与不幸总量来评估行为正当性的缺陷。此批判并未处于功利主义的立场上。

二、对于第二个观点中幸福定义的批判。

根据古典功利主义的观点，幸福就是快乐，快乐 (Happiness) 就是至善 (Highest good)。 这与亚里士多德对于幸福与至善的定义相似。亚里士多德认为至善，即幸福、快乐 (Happiness)，是完整 (Complete) 且自足的 (Self-sufficient)。幸福是一切追求的结果，而从不作为追求的过程；其他事物仅仅是作为达到幸福的手段而被欲求，从不作为结果而被欲求。但是由于古典功利主义对于幸福的定义是以结果为导向的，其不可避免地将幸福、快乐的定义做了延伸。它所定义的广义的快乐包括一切感觉好的心理状态，甚至偷窥时所获得的快感。这种延伸使得古典功利主义对于幸福的看法发展为享乐主义。

基于这一点的批判：享乐主义对于幸福的理解违背了幸福的本质。

以享乐主义的观点，幸福不再是亚里士多德眼中的至善，也不再仅仅因为自身的原因而被欲求；其他事物也不再仅仅作为达到幸福的手段而被欲求。

在这里，幸福的定义不再是是完整 (Complete) 且自足 (Self-sufficient) 的了。也就是说，古典功利主义所持有的享乐主义的观点将幸福与不幸归结于我们是否感受到了快乐（这里快乐一词仅为区别于前面的“幸福”，以避免歧义，下同），即，将是否感受到快乐作为结果来考量我们幸福或不幸福。

但，根据幸福的本质，这是不正确的。我们幸福或不幸与我们是否感受到快乐并无绝对直接关系。比如，一个你认为的朋友在你背后诋毁你，但是没有人告诉你这件事，因此你也从来不知道。以古典功利主义的观点来看，你没有感受到任何的不快乐，因此你并没有遭遇不幸。但是，从幸福的本质来看，你被愚弄了，且失去了一段友情。因此，你已经遭遇了不幸。

这一批判反对了以结果为导向的对幸福的定义。虽然看似仍然是基于对幸福与不幸的总量的评估来评判行为好坏，但实际不然。这个批判实际上指出了功利主义所认为的人们所感受到的幸福与不幸的总量与行为的好坏没有必然联系。因此，这个批判并未站在功利主义的立场上。

现在，由于这个原因，享乐主义已经不再是功利主义的必要组成部分了。

PS：对于功利主义的批判有非常多，这里只讨论了其中一些主要的。这里列出一些其他的批判，未必都能击破提问者的断言。

1、以货币单位来量化幸福与不幸的不可能性 。

2、对于行为所造成的结果的不可预测性。

3、最大化功利对于人们的要求太高。

4、每个人的幸福计量是不同的。

5、高等趣味？高等幸福？

「为什么这个回答合理批判了功利主义？」

如蛆麟所言，「功利主义本身就是一门探讨正义标准的伦理学理论，而这个答案里所有的批判，都是预先设置了一个绝对正确的正义标准，例如“不该伤害无辜”“不能违约”等等，由此再得出功利主义的错误性。」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这个答案确实会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这个答案不是来证伪功利主义体系，而是旨在说明功利主义体系并不是一个令人信服的道德体系。以上的很多例子使得人们不得不在古典功利主义与「伤及无辜」，「侵犯人权」中做取舍。而作为一个道德体系如果不能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人权，保持公正，那么这个道德体系就不会被认为是一个「好」的道德体系。信奉功利主义的人当然可以反诘：为什么公正和人权才是道德的？但通常，这样的问题已经失去了讨论价值。

正因为古典功利主义会在很多情况下给出荒谬的答案，才发展出了规则功利主义(Rule - Utilitarianism) 来试图改善边沁的功利主义体系。规则功利主义的代表人物是密尔 (John Stuart Mill)。它要求道德的行为不仅要满足最大功利原则，还要遵循一定的道德规则，比如「不得伤及无辜」和「不得侵犯人权」。即便这些行为在特定情境下会实现社会功利最大化，也不能这么做。

编辑于 2014-03-18 12:27

作者：张赫然